【原】活 灵 活 蚬_当前快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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活 灵 活 蚬
邹仁龙
不知从哪走漏消息,我刚登上报纸的那篇描写张家港“螃蜞豆腐”的文章就被公司的一个同事看到了,风声一传开,还惊动了老总,还要走了我微信,弄得我好尴尬,只怕是日后再也藏不住这偷得的那分写作闲趣了。
第二天在食堂打饭时,一个见着觉得似曾相识的人过来悄悄地问我:“你写的?”我说:“没想到吧?我还能写几个字呢,嘿嘿。”
“老邹,你可藏得真够深的,是个作家呢?没想到,你是个真人哩。”
“怎么讲?”
“不露相呗,哈哈。”
“哈哈哈,是皮厚,你看不出,呵呵。”我看他那既含羡慕,又显疑云的眼神与表情,从他的眼神里都映出我一副间谍的嘴脸来了,不过这委实倒是个意外,一碟端上坡子街的美食,不知那味怎的就被我这些同事闻到了,泄露了我的天机,我只好讪笑着对他说:“我哪是作家喔,就一个小老头。”这时旁边一个女人说:“哟,谁说的?不老不老,一点都不老,最多算大叔。”
“嘿嘿,反正都差不多。”
“嘿嘿”,他们也在笑。
原来这二人是夫妻,男人是吴江的,女的是张家港人。我们出来一路边走边聊,我忽然触了起来,他俩不就是那天早晨我见到采紫藤花的两口子吗?呵呵,真的有缘呢,我告诉他们说:“上次你们两口子都进了我的文章了,还真是有缘呢。”
“真的哟。”那女人一听便来神,眼里明晃晃的全是光。
“当然了,我还吹牛不成?”于是我打开手机,让他们阅读我的那篇《花鸟的盛宴》。“还真的耶。”已近中年的女人脸上这时居然泛起了一丝羞涩的红晕,她不无兴奋地对我说:“我都不知道呢,都写进书了。”我忙更正说:“我可没写名字哦,只是你们自己心里晓得,写名字可是要经过你们同意才行的。”
“那是,那是,我们是高兴,没别的意思。”
这我当然知道,可这两个人怎么又跑到我的文章里来了呢?上一次他们是无意闯入的,而这一次却主动找上门来了!于是我问他俩:“你们上次采去的紫藤花瓣儿是怎么个吃法的呀?是炒,还是凉拌的?”那女人说:“没炒,也没拌,做糕吃了。”这倒吊起了我的胃口,我问:“啊?还能做糕?包馅?”她男人接过话来说:“能的,就和梅花糕的做法一样的。”
做拖炉饼、梅花糕我到是知道一些,可用花瓣儿做馅还真第一次听说,于是我又问道:“不用青红果、松子仁了?也不用豆沙、果酱了吗?那花瓣儿配啥呢?”那女人说:“也用的,用些豆沙、白砂糖一起腌制后再加点葡萄干呀、蛋黄呀、南瓜呀啥的就可以烘烤而成了,吃起来很糯很香的。”
“外皮还脆,还酥是不是?”
“对,对,看来你不但会写,还会做的嘛。馅芯儿有甜的、也有咸的,就看你喜欢哪个味了,还有人放芝麻、枣泥、鲜肉、火腿、香肠、木耳、香菇的呢,不过我们不太喜欢那样的,那样花的清淡味倒吃不出来的了。”
我听了附和说:“果真名堂蛮多的,真会蹊跷八怪地吃,不过你说得对,既然是尝花的鲜,那就别掺和别的味,我也喜欢清清淡淡的口味,清爽。”
“对、对,你说得对,鲜,就得是鲜的吃法。”男人很赞同我的说法。我说:“我晓得,湖岸江边住着的人都贪个鲜字,她住江之头,你住太湖滨,这鲜气想不沾,它都是要黏住你的,是不是?”女人听了说:“侬阿苏州人的应季食物,大多都离不开个“鲜”字,特别是靠湖畔江的人家,那这个“鲜”字基于其日常饮食几乎不可或缺的,但又稀松平常的。”这倒也是,谁让他们得天独厚呢?不过我作为一个兴化人倒也不必过多地羡慕,因为我们也差不多。
那女人这时对我说:“你写张家港的吃食,问我呀,我可全知道。”
“好的呀,那我可求之不得了。”
女人听了便更来神,停下步子对我说:“哆,这鹿苑鸡吃过吧?”我点头。“还有松鼠鳜鱼呀、拖炉饼呀、炒血糯啦、酒酿鲥鱼呀,都是美味耶。”我笑笑说:“都知道,就是没都吃过,呵呵,工资得过日子,这口福的事得慢慢来。”那男人听到也说:“谁说不是呢?寻常人家过日子,也只有平时有机会时用心品味,用情品尝了,其实我们过日子,平常之中就已是蕴含着些味道的。”这话说得有水平,我很赞,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个大姆指。这时女人又对我说:“我给你介绍个菜,你写这个,保管行。”
“好撒,什么菜?”
“活蚬子。”
“活蚬子?这活的也能吃?”
“不就图个鲜嘛,我告诉你怎么做。”
“嗯。”
“我们那有句俗话叫"菜花黄蚬子,清明吃螺螺’,意思就是说蚬子和螺蛳一样,到了清明时节味道最好了。”
“还有碧螺春。”
“是的。”
那女人说:“要买那种太湖大黄蚬,那蚬子肉嫩、鲜、肥,口味不要太鲜了买时要挑最新鲜的,一般不要超过三天,过了三天,鲜味就能尝出来淡了些的。”
“是嘛?这么细微的变化你都能尝出来?厉害!”
“鲜字当头,这是一点儿也不能含糊的。”
“说得在理,就冲你这句话,我就得听你的,哈哈。”
“咯咯咯。”女人听了赞扬,一脸的开心得意,很骄傲地说:“你可晓得苏州人到底有多喜欢“鲜”? 从苏轼的一首《丁公默送蝤蛑》诗就能略知一二,一句“堪笑吴兴馋太守,一诗换得两尖团。”便可洞悉我们对活色生香的“鲜”活味的抵抗力是有限的了。这可不是抽象的,也不模糊,只要一提个“鲜”字,舌苔上便隐隐流出口水来了。”
这话不假,也很形象,这活灵活蚬的诱惑说得我都快流出馋涎了,我有些难以把持,便说:“那快说吧,你们又是怎么做的呢?”那女人说:“当然是炒了吃的多了,配上蕃茄丁,芹菜粒,或者韭菜薹,加些辣油、姜末、蒜末、盐、糖、炒就可以了,哦,别忘了倒些米酒、或者黄酒去去腥。”我补充说:“是不是还要再撒些白胡椒粉才行?”她男人接过来说:“对、对,起味。”我说:“这不就与我们兴化的韭菜炒蚬子一样的嘛,蚬子肉配啥都很好吃的,爽而不腻,我们那还有蚬子肉炖豆腐呀,蚬子肉炒韭菜呀都是家常菜。”
“是呀、是呀,不过我还没说活蚬子呢,别急嘛。”女人嘴角上扬着又抢过去话,摆出一副当家作主的样子说:“我先说个香草大蚬的做法你听听,这香草大蚬呢,前面的步骤都差不多,放葱、姜、蒜然后呢,倒入蚬子快速翻炒,见蚬子在锅里劈哩叭啦地开始微微张口叫了时,再加入料酒和豆豉、辣椒、料酒、酱油去喂它,然后再继续翻炒一会,不要时间太长了。”
“这个我懂,时间长了会老的。”
“是的呢,你还真是个行家,这会呢,就再放些葱段子,再加少许的酱油和九层塔,然后盖上锅盖焖一焖就行了。”
“就是说连壳炒,原汁原味对吧?”
“是这个意思,锁住鲜味了。对了,起锅前要先放些蒜末,也有放香菜的,就是芫荽了,这随你。”我望着眼前的这个外表貌似温软侬绵的苏州人,在贪恋美食时,我算是窥伺到他们内心那炽热的光是怎样从眼光中泄漏的了。
“看来这个做法不错,味高。”我啧啧赞许。这时她男人说:“还有一种做法叫翡翠拌蚬子。”
“翡翠拌蚬子,这翡翠是何物,怎么做?”
“做法差不多,配料也大同小异,将蚬子肉尖用清水冲洗干净了,再用烧开的水焯焯捞出,稍凉便可与洗净切段的小葱配合佐料一起拌匀后入味了,这个是蚬子肉尖和小葱一起拌着吃的做法。”
“哈哈,如此说来,那小葱就是翡翠哆?倒也形象。”
“就这个意思吧,那配芹菜丁不也一个意思?哦,对了,你可知道弄里芹菜?”女人说了一半,话又岔到弄里芹菜上去了。“知道呀,不就是那个凤星村朱家弄种植的水芹嘛,知道的,确实蛮好的,嫩、脆、滑、翠,不错的。”女人点头:“对,配那个最好,吃着崩脆。”我也跟着点头,不过还是按捺不住问:“那你说的活蚬子是咋做的呀?半生不熟吗?”听问,那男人说:“也就是出水鲜的蚬子啦,刚出水的总要更鲜些。”
有道理。
女人说:“要买那种大的黄蚬子,要新鲜,不出三天的。”我说:“这怎么看得出来?”女人说:“颜色看上去碧青略黄,看起来油光剔透的,能吐水吸水,还蠕动着的最好了。等礼拜天到菜市场时我教你,不过不是白教的喓。”
“呵呵,这还要学费?”
“不要钱的,不过你这篇文章里可得把我写进去,咯咯咯。”女人说着捂着嘴笑不停。“你去张家港,我做这道菜请你去喝酒。”
哈哈,我当什么事呢?她让我把她写进去,看来这顺水人情是得做了。否则,哪能好吃跑三里哩,那不真成口水呆子了?呵呵呵。写文章还写出好处来了,这倒真是鲜见的诱惑了,他两口子像楔子硬生生地嵌入了文字,弄得我倒不得不为他们留出几行字格来了。那就答应她吧,再不答应,倒像欠人家情似的惶恐了。于是我说:“好呀,没你们,这道菜我还真不会做的呢,行,就这么说定了。”哇,我话一说完,她高兴的就差没再变回成个小丫头又蹦又跳的了。而我倒也觉得,人也不必去到那遥远的地方才可以发现美。你看,这谷雨一过,夏即来临,也意味着姑苏要变“鲜”了。一座城都有它的一种味。
再去张家港,一定得喝一碗黄酒,让那些温馨、温润元素滋养我的肺腑。在品味这初夏鲜嫩的独特美食,于口嚼蚬肉的嫩美、脆香之时,在那味道喷香出美味的瞬间,被揽入舌尖完美地与灵魂融合。嗯,一定得再来碗沙洲优黄,那将是美得不得了的喔!
2023年5月18日作于苏州